話說世人最怕的是個“強盜”二字,做個**惡語。不知這也只見得一邊。若論起來,天下那一處沒有強盜?假如有一等做官的,誤國欺君,侵剝百姓,雖然官高祿厚,難道不是大盜?有一等做公子的,倚霏父兄勢力,張牙舞爪,詐害鄉(xiāng)民,受投獻,窩贓私,無所不為,百姓不敢聲冤,官司不敢盤問,難道不是大盜?有一等做舉人秀才的,呼朋引類,把持官府,起滅詞訟,每有將良善人家拆得煙飛星散的,難道不是大盜?只論衣冠中,尚且如此,何況做經(jīng)紀客商、做公門人役?三百六十行中人盡有狼心狗行,狠似強盜之人在內(nèi),自不必說。
世上如此之人,就是至親切友,尚且反面無情,何況一飯之恩,一面之識?倒不如《水滸傳》上說的人,每每自稱好漢英雄,偏要在綠林中掙氣,做出世人難到的事出來。蓋為這綠林中也有一貧無奈,借此棲身的。也有為義氣上殺了人,借此躲難的。也有朝廷不用,淪落江湖,因而結(jié)聚的。雖然只是歹人多,其間仗義疏財?shù)?,到也盡有。當年趙禮讓肥,反得栗米之贈:張齊賢遇盜,更多金帛之遺:都是古人實事。
且說近來蘇州有個王生,是個百姓人家。父親王三郎,商賈營生,母親李氏。又有個嬸母楊氏,卻是孤孀無子的,幾口兒一同居住。王生自幼聰明乖覺,嬸母甚是愛惜他,不想年紀七八歲時,父母兩口相繼而亡。多虧得這楊氏殯葬完備,就把王生養(yǎng)為己子,漸漸長成起來,轉(zhuǎn)眼間又是十八歲了。商賈事體,是件伶俐。
一日,楊氏對他說道:“你如今年紀長大,豈可坐吃箱空?我身邊有的家資,并你父親剩下的,盡勾營運。待我湊成千來兩,你到江湖上做些買賣,也是正經(jīng)。”王生欣然道:“這個正是我們本等。”楊氏就收拾起千金東西,支付與他。王生與一班為商的計議定了,說南京好做生意,先將幾百兩銀子置了些蘇州貨物。揀了日子,雇下一只長路的航船,行李包裹多收拾停當。別了楊氏起身,到船燒了神福利市,就便開船。一路無話。
不則一日,早到京口,趁著東風過江。到了黃天蕩內(nèi),忽然起一陣怪風,滿江白浪掀天,不知把船打到一個甚么去處。天已昏黑了,船上人抬頭一望,只見四下里多是蘆葦,前后并無第二只客船。王生和那同船一班的人正在慌張,忽然蘆葦里一聲鑼響,劃出三四只小船來。每船上各有七八個人一擁的跳過船來。王生等喘做一塊,叩頭討?zhàn)?。那伙人也不來和你說話,也不來害你性命,只把船中所有金銀貨物,盡數(shù)卷擄過船,叫聲“聒噪”,雙槳齊發(fā),飛也似劃將去了。滿船人驚得魂飛魄散,目睜口呆。王生不覺的大哭起來,道:“我直如此命??!”就與同行的商量道:“如今盤纏行李俱無,到南京何干?不如各自回家,再作計較?!鼻淝鋰亣伭艘粫?,天色漸漸明了。那時已自風平浪靜,撥轉(zhuǎn)船頭望鎮(zhèn)江進發(fā)。到了鎮(zhèn)江,王生上岸,往一個親眷人家借得幾錢銀子做盤費,到了家中。
楊氏見他不久就回,又且衣衫零亂,面貌憂愁,已自猜個八九分。只見他走到面前,唱得個諾,便哭倒在地。楊氏問他仔細,他把上項事說了一遍。楊氏安慰他道:“兒羅,這也是你的命。又不是你不老成花費了,何須如此煩惱?且安心在家兩日,再湊些本錢出去,務要趁出前番的來便是?!蓖跎溃骸耙押笾辉诮幾鲂┵I賣罷,不擔這樣干系遠處去了?!睏钍系溃骸澳凶訚h千里經(jīng)商,怎說這話!”住在家一月有余,又與人商量道:“揚州布好賣。松江置買了布到揚州就帶些銀子氽了米豆回來,甚是有利?!睏钍嫌譁惲藥装賰摄y子與他。到松江買了百來筒布,獨自買了一只滿風梢的船,身邊又帶了幾百兩氽米豆的銀子,合了一個伙計,擇日起行。
到了常州,只見前邊來的船,只只氣嘆口渴道:“擠壞了!擠壞了!”忙問緣故,說道:“無數(shù)糧船,阻塞住丹陽路。自青年鋪直到靈口,水泄不通。買賣船莫想得進。”王生道:“怎么好!”船家道:“難道我們上前去看他擠不成?打從孟河走他娘罷。”王生道:“孟河路怕恍惚。”船家道:“拼得只是日里行,何礙?不然守得路通,知在何日?”因遂依了船家,走孟河路。果然是天青日白時節(jié),出了孟河。方歡喜道:“好了,好了。若在內(nèi)河里,幾時能掙得出來?”正在快活間,只見船后頭水響,一只三櫓八槳船,飛也似趕來。看看至近,一撓鉤搭住,十來個強人手執(zhí)快刀、鐵尺、金剛?cè)?,跳將過來。元來盂河過東去,就是大海,日里也有強盜的,惟有空船走得。今見是買賣船,又悔氣恰好撞著了,怎肯饒過?盡情搬了去。怪船家手里還捏著櫓,一鐵尺打去,船家拋櫓不及。王生慌忙之中把眼瞅去,認得就是前日黃天蕩里一班人。王生一里喊道:“大王!前日受過你一番了,今日加何又在此相遇?我前世直如此少你的!”那強人內(nèi)中一個長大的說道:“果然如此,還他些做盤纏?!本桶岩粋€小小包裹撩將過來,掉開了船,一道煙反望前邊江里去了。王生只叫得苦,拾起包裹,打開看時,還有十來兩零碎銀子在內(nèi)。噙著眼淚冷笑道:“且喜這番不要借盤纏,僥幸!僥幸!”就對船家說道:“誰叫你走此路,弄得我如此?回去了罷。”船家道:“世情變了,白日打劫,誰人曉得?”只得轉(zhuǎn)回舊路,到了家中。楊氏見來得快,又一心驚。天生淚汪汪地走到面前,哭訴其故。難得楊氏是個大賢之人,又眼里識人,自道侄兒必有發(fā)跡之日,并無半點埋怨,只是安慰他,教他守命,再做道理。
過得幾時,楊氏又湊起銀子,催他出去,道:“兩番遇盜,多是命里所招。命該失財,便是坐在家里,也有上門打劫的。不可因此兩番,墮了家傳行業(yè)?!蓖跎皇呛ε隆钍系溃骸爸秲阂尚?,尋一個起課的問個吉兇,討個前路便是?!惫粚ち艘粋€先生到家,接連占卜了幾處做生意,都是下卦,惟有南京是個上上卦。又道:“不消到得南京,但往南京一路上去,自然財爻旺相?!睏钍系溃骸拔业膬?,”大膽天下去得,小心寸步難行?!疤K州到南京不上六七站路,許多客人往往來來,當初你父親、你叔叔都是走熟的路,你也是悔氣,偶然撞這兩遭盜。難道他們專守著你一個,遭遭打劫不成?占卜既好,只索放心前去?!蓖跎姥裕耘f打點動身。也是他前數(shù)注定,合當如此。正是:篋底東西命里財,皆由鬼使共神差。
強徒不是無因至,巧弄他們送福來。
王生行了兩日,又到揚子江中。此日一帆順風,真?zhèn)€兩岸萬山如走馬,直抵龍江關(guān)口。然后天晚,上岸不及了,打點灣船。他每是驚彈的鳥,傍著一只巡哨號船邊拴好了船,自道萬分無事,安心歇宿。到得三更,只聽一聲鑼響,火把齊明,睡夢里驚醒。急睜眼時,又是一伙強人,跳將過來,照前搬個磬盡???a href=http://www.osnszds.cn/jiaoyu/15822.html target=_blank class=infotextkey>自己船時,不在原泊處所,已移在大江闊處來了?;鹬凶屑毧此麄儞寭?,認得就是前兩番之人。王生硬著膽,扯住前日還他包裹這個長大的強盜,跪下道:“大王!小人只求一死!”大王道:“我等誓不傷人性命,你去罷了,如何反來歪纏?”王生哭道:“大王不知,小人幼無父母,全虧得嬸娘重托,出來為商。剛出來得三次,恰是前世欠下大王的,三次都撞著大王奪了去,叫我何面目見嬸娘?也那里得許多銀子還他?就是大王不殺我時,也要跳在江中死了,決難回去再見恩嬸之面了?!闭f得傷心,大哭不住。那大王是個有義氣的,覺得可憐。他便道:“我也不殺你,銀子也還你不成,我有道理。我昨晚劫得一只客船,不想都是打捆的苧麻,且是不少,我要他沒用,我取了你銀子,把這些與你做本錢去,也勾相當了?!蓖跎鲇谕猓Q謝不盡。那伙人便把苧麻亂拋過船來,王生與船家慌忙并疊,不及細看,約莫有二三百捆之數(shù)。強盜拋完了苧麻,已自胡哨一聲,轉(zhuǎn)船去了。船家認著江中小港門,依舊把船移進宿了。侯天大明。王生道:“這也是有人心的強盜,料道這些苧麻也有差不多千金了。他也是劫了去不好發(fā)脫,故此與我。我如今就是這樣發(fā)行去賣,有人認出,反為不美,不如且載回家,打過了捆,改了樣式,再去別處貨賣么!”仍舊把船開江,下水船快,不多時,到了京口閘,一路到家。
見過嬸嬸,又把上項事一一說了。楊氏道:“雖沒了銀子,換了諾多苧麻來,也不為大虧?!北愦蜷_一捆來看,只見一層一層。解到里邊,捆心中一塊硬的,纏束甚緊。細細解開,乃是幾層綿紙,包著成錠的白金。隨開第二捆,捆捆皆同。一船苧麻,共有五千兩有余。乃是久慣大客商,江行防盜,假意貨苧麻,暗藏在捆內(nèi),瞞人眼目的。誰知被強盜不問好歹劫來,今日卻富了王生。那時楊氏與王生叫聲:“慚愧!”雖然受兩三番驚恐,卻平白地得此橫財,比本錢加倍了,不勝之喜。自此以后,出去營運,遭遭順利。不上數(shù)年,遂成大富之家。
終于,王覺心里面最期待也是最恐懼的日子來了,妻子從八點開始就說不太舒服,他立即把妻子送進醫(yī)院,到醫(yī)院的時候,妻子痛苦的大喊,王覺憑著多年的經(jīng)驗,知道妻子就要生了。
負責的是位年輕的女醫(yī)生,她把口罩衣服手套穿戴整齊后剛要進去,王覺就拉住她。兩人對視了幾秒,王覺本來想說拜托了,靠您了之類的話。但似乎角色的變換讓他張不開嘴,啊啊了幾下,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。倒是那位女醫(yī)生笑了笑。
“王醫(yī)生,您放心,我會像您一樣,做一個好的婦產(chǎn)醫(yī)生?!闭f完便轉(zhuǎn)身進去了。王覺聽著這句話,越聽越不對味。結(jié)果他強烈要求要一起進去,看著妻子生產(chǎn)。這在當?shù)厥谴蠹?。本來風俗是丈夫絕對不可在妻子旁邊看著她生產(chǎn),否則對孩子非常不利。不過王覺顧不得這么多了,他一定要看著妻子生出來。
痛苦的高喊一聲接著一聲的在產(chǎn)房里回響,王覺抓著妻子的手在她耳邊鼓勵她,不時的又望望那位女醫(yī)生。由于他很久沒和醫(yī)院的醫(yī)生接觸了,加上帶著口罩,王覺只能看著那雙眼睛,雖然非常熟悉,卻又想不起來。生產(chǎn)的很不順利,時間一點點過去,產(chǎn)房里的每個人都緊張得很。年輕的女醫(yī)生滿頭都是汗,不停的再喊用力用力。
“很難,胎位不正,可能要準備緊急剖腹產(chǎn)手術(shù)?!迸t(yī)生對王覺說。王覺一聽猶如掉進了冰窟,
他恐懼地看著女醫(yī)生。這句話他再熟悉不過了,經(jīng)常都是他對別人說。
“摘下你的口罩?!蓖跤X忽然冷不丁冒出這么一句。在場的人都奇怪了。尤其是女醫(yī)生。
“王醫(yī)生,這……”女醫(yī)生面帶難色。但王覺一再堅持。她只好拿掉了。
王覺呆住了,手指著女醫(yī)生半天張不開嘴。王覺終于知道為什么醫(yī)生的眼神那么熟悉了。她分明就長得和前不久死去的那位產(chǎn)婦一模一樣。王覺發(fā)瘋似的退到角落里,大喊了起來。
“我不是故意的,我不是故意的,你別害我老婆和孩子,我求求你了?!闭f著居然跪在了地上。不停的磕頭。女醫(yī)生很尷尬,一面讓護士去喊人準備剖腹產(chǎn),一面攙扶起了王覺。
“王醫(yī)生,我姐姐的事不怪您,我也是學醫(yī)的,有些事可能無法避免。我之所以要求調(diào)到這里接替您,也是想讓更多的產(chǎn)婦能健康的產(chǎn)下孩子啊,以避免我姐的悲劇?!闭f著女醫(yī)生竟落下淚來。聽完后王覺才緩過神,原來這位醫(yī)生是那名產(chǎn)婦的妹妹。
在擔心中,王覺還是抱到了他的兒子。當聽到妻子也平安的時候,他才把提到嗓子的心放了下去。孩子很可愛也很健康,這讓王覺非常高興。不過,事情并未結(jié)束。
王覺的兒子開始長大,但王覺越來越發(fā)現(xiàn)兒子的身體的奇怪之處,開始年紀小并不覺得??墒钱?a href=http://www.osnszds.cn/jiaoyu/16402.html target=_blank class=infotextkey>孩子和同齡人一比,不同的地方一下就看出來了。
王覺兒子的頭小。
使得,其他地方都沒什么,唯有這頭出奇的小,在王覺看來幾乎和剛從他娘肚子里出來就根本沒長過,這到底是怎么回事。這樣下去孩子就會變成怪物了,大大的身體卻有個嬰孩的頭顱。王覺以前看過一些書籍,說有些部落會縮頭術(shù),死者的頭顱會被縮小成很小的球體。但現(xiàn)在他兒子的頭顱卻活生生的在他面前,還是那么小。
不能在這么下去了,經(jīng)過了幾乎傾家蕩產(chǎn)的治療,夫婦倆被折磨得半死,孩子也試過很多方法,結(jié)果一點用也沒有。眼見著兒子在長大,在被其他人怪異的目光所遠離,而且越來越孤僻不愛說話。王覺經(jīng)常撫摸兒子比拳頭大不了多少的頭,看著妻子黯然落淚,自己心里同刀割一樣。他問孩子,是否覺得頭部有什么不適,但兒子卻總是搖頭。
一天夜晚,王覺起來小解,路過兒子的房間,天氣漸涼,他擔心兒子踢被,于是把門打開想進去為他蓋被子。
門只開了條縫,但王覺沒進去,因為他看見了。
借著窗外的月光,王覺看見有個人正站在兒子床前,彎著腰用手大力地按著孩子的頭。兒子面帶痛苦得閉著眼睛,卻根本沒醒過來。王覺大驚,正想要沖進去。那人直起身子卻轉(zhuǎn)過臉來,正對著王覺,深深笑了一下。這一笑,王覺呆了,沒有再進去。
第二天早上,王覺被人發(fā)現(xiàn)吊死在自家的廁所里?!奥牭竭@里,我和紀顏不免好奇地問,到底王覺看見什么了。林斯平笑笑,轉(zhuǎn)過話題說。
“你們知道王覺是怎樣讓本來順產(chǎn)的孕婦卻弄的難產(chǎn)而剖腹么?”我們自然搖頭。林斯平繼續(xù)說:“其實很簡單,他雙手按住出來的孩子的頭顱又把他塞了回去。然后就說難產(chǎn),準備剖腹。”
“王覺其實看見的是自己。他看見自己按在孩子的頭顱上,孩子的頭蓋骨非常軟,正在生長,長時間擠壓,自然長不到應該成長的大小。或許王覺明白,其實使他兒子的頭長成那樣的罪魁就是自己,不,或者說自己的另一面吧。當我在旁人口中聽說這個故事的時候,本來是不信,但他們執(zhí)意帶我去看那個孩子,那個被縮頭的孩子。
我在鄉(xiāng)親的帶領(lǐng)下,來到王覺的家,我吃驚不已,原來竟是真有其事。在房間里面,我看見一個十幾歲的少年正在喂一個婦人吃飯。那少年在夏天還帶著巨大的草帽,根本看不見什么樣子,只是那婦人,一臉毫無表情,只是呆滯地望著前方。
少年見我們來了,熱情地和大家打招呼,然后他們和少年說了什么,少年摘掉草帽。
我第一次看見那樣小的頭顱。雖然據(jù)村民說這孩子的頭已經(jīng)比以前大了很多了。但我還是無法接受人類的頭顱居然會變成這樣。我清晰地看見他太陽穴的兩側(cè)有明顯的凹痕。他的頭從遠看就像一個‘工’形?!?/p>
希望像王覺那樣的人少點吧,終究害人害己。